赤楹

【云亮】仙君往事

　　我突然从噩梦中惊醒。
　　
　　天色尚暗，大抵还是深夜，晚风袭来，将桃花瓣吹落些许。往日在桃树上伴着风和难觉的清香，睡梦似乎太过安稳，上一次做噩梦，已是数百年前。既清风有意，无半点困倦，今日不知觉在这株桃树上会面周公，未注意过所栖之树。清幽月光助把兴，我细细打量这株桃树——除却层层粉嫩掩盖，已是株古树了。
　　
　　头有些疼，脑中时常浮现百年前零落的记忆片段——那些扑朔迷离的片段。像一滴滴雨珠触碰到水面碎裂后漾开的波纹，轻轻地，轻轻地拨撩心弦。
　　
　　近日来，这种拨动越发清晰和强烈。虽这百年来未曾与噩梦相遇，却也不乏耐人之梦。
　　
　　当我还是一介小仙时，也曾一时兴起到人间游历，常听人间有生老病死，有侠义真情，有奇山异水，有佳肴美酿。
　　
　　我曾在当世流传下两段佳话。
　　
　　只是，我当时并不叫武陵仙君，化名诸葛亮，人称绝代智谋。
　　
　　三国鼎立，蜀国刘备三次请我出山。也罢，既他诚心，我便当作增长阅历同意了。任职蜀国军师期间，我曾给他出过不少妙计。终难抵大国将灭，早在结束游历之前我便猜到了结局。
　　
　　人的生命是何其的短暂，这一生，也不过是我轮回中的星点。
　　
　　这第二段佳话，与刘备麾下一位将军有关，人称赵子龙。
　　
　　说来真比绝代智谋的功绩难以描述，将军生的英俊，额间却总是有着条发带。初见他时我便觉得他定不是平凡之人，他是为蜀国立下无数功劳的将军。战场之上，龙枪直指，所向披靡。
　　
　　说来有些可笑，我爱上了这么个人。他性格不张扬也并不懦弱，遇事冷静，忠心护主，他有一双让我不由自主沉溺的眼睛。
　　
　　那日他在练枪，龙枪闪烁光芒，他脸上汗津津的，发带也似乎濡湿了。“子龙，且休息下。”我边倒了杯茶边说，待我将茶拿起时，他已在我跟前，接过茶水豪爽的一饮而尽。靠近时我更仔细地打量他，汗滴从头上滴下正好落入他里衣内。他饮完茶便坐在我身旁的椅子上，他仍戴着那发带。“子龙，那发带，可是你心悦之人赠予的？”我带着点打趣的意味问他。“不是的，军师误会了，子龙没有心悦之人。”他说的并不太洒脱。我当真来了兴致，问他道：“蜀地不缺乏爱慕将军的女子，何不觅一佳人？”我轻摇羽扇，等待着他的回答。“如若我说孔明是我心悦之人，军师可曾答应？”他很认真地问我。“我自然是答应的。”他不知我等他这句话从初见开始等到现在。
　　
　　整个蜀国都为我们祝福，原来在如此世道中，相爱之人不计性别，共相厮守此生足以。爱上他，是我一生中何其骄傲之事。
　　
　　他以自身凡人躯骨，守住这蜀国江山；他以一杆苍龙银枪，踏开这战场血路；他以一身高强武艺，破开这无数敌军。作为蜀国的军师，我自然为他骄傲，不止因他是这蜀国的将军，更因为他是我如此一生中牵挂相思之伴。即便现在，我还是念着他。
　　
　　我也曾亲眼看着他离去，两鬓斑白的他已再提不起银枪，垂垂暮年常常梦见年轻时的意气风发。我知自己是仙，一个人能陪伴我多久，我心里自然是清楚的，此时我竟也感到一番无奈。
　　
　　赵子龙，是我诸葛孔明此生挚爱。
　　
　　如今已是百年之后，我被称为武陵仙君不知多久。看着他终于合上那双眼，无疑是我最大的噩梦。
　　
　　不知何处飘来酒香，桃花瓣瓣，似乎有人在那桃树下练枪，隐隐看见发带飘动的弧度，一杆银枪毫不拖泥带水，颇有一番肆意潇洒之感。
　　
　　我大抵是被这酒香熏醉了，梦里听见他的呢喃：
　　
　　“我爱你，胜于生命。”